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佛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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佛寺

被戳破心事, 宣榕不惱不慍,只溫聲道:“那你代替阿望,裝作沒看到我好不好?”

耶律堯:“……”

宣榕好聲好氣打著商量:“只是蹭阿旻車駕出行。這次他要謝你, 非我主場,我就沒打算摻和。”她伸出手指豎在唇前, 壓低聲道:“不是故意避而不見的。”

耶律堯知道她在給謝旻留面子, 看破不說破, 笑了一聲, 到底還是落下拂起車簾的手,隔著搖曳流蘇,那只手落在阿望腦袋上, 道:“好。不過你們待會是要去哪裏?”

宣榕道:“護國寺。他近來不順,想去敬個香。”

耶律堯了然:“可要封寺清場?”

宣榕輕嘆:“朝野上下, 太子最近夠處在風口浪尖了。”

言下之意, 謝旻可不敢太過張揚。只當普通香客參拜。

“行。”耶律堯明白了。剛要擡腳離開, 忽然想起什麽,還是支會了宣榕一聲, “對了,雖然謝旻說得旁敲側擊, 但確實像是想請我做儐相, 防止婚儀出差亂。我拒了, 讓他找昔詠,畢竟昔詠男裝扮相不比尋常兒郎差, 而且武功也……”

“儐……什麽?”宣榕有點懵, “等等, 他何時要成婚?”

耶律堯毫不留情就把謝旻賣了個幹凈:“儐相,怎麽, 他沒和你提及此事?”他似是要解釋,卻又仿佛看到了什麽,頓了頓,道:“謝旻快要尋出來了,待會和你說,你先去護國寺,我會去找你。”

宣榕微微一怔:“護國寺人山人海,要在哪裏等你麽?否則不好找尋。”

馬車側窗簾幕被人拂起。耶律堯懶懶地答道:“不用,伸手。”

宣榕不明所以將手伸出車窗,一條紅繩編織的墜金手鏈被輕繞在了她腕子上。那塊鏤空金墜造型獨特,似是小小的平安扣,裏面是細小的種子,聞起來帶著淡淡藥香味道。

耶律堯道:“你戴著它,我能找到你。”

隔著簾幕,看不到近在咫尺之人的神態動作。宣榕抽回手時,車外腳步聲已逐漸走遠。只能隱約看到一截玄色袍角,還有阿望那雪白的長尾。

而不多時,謝旻也與侍從出來。

也許因為耶律堯說的話,宣榕越看,越覺得太子臉上寫滿了“心虛”,特別是在進入護國寺,看他叩首俯拜,抽了一折姻緣簽後——

從解簽廟祝惴惴不安的神色裏,能猜到這不是好簽。

廟祝囁嚅道:“諸位檀越敬安,不知貴客來此,招待不周,惶恐惶恐。可要小僧去把住持請來?”

這間正殿在護國寺最北,需要攀登長階才可抵達,香客最少。三寶佛供奉其間,皆為坐姿,藥師佛雙手捧缽,釋迦牟尼佛結禪定印,阿彌陀佛則手執蓮花。

巍峨肅穆,焚香如煙。

謝旻端詳片刻手中簽文,面上喜怒不辨,道:“不必叨擾釋空大師,老人家年歲大了,需要靜養。我們一行五六人,對住持來說太聒噪了。”

說著,他將簽文折了對折,捏在袖裏。轉身走出寶殿。

立刻有隨侍去與廟祝奉上豐厚的香油錢。

而宣榕若有所思地隨謝旻行了一段路,問他:“怎麽想起算姻緣了?”

謝旻說得倒也有理:“否則要問佛祖什麽?父皇母後春秋鼎盛,便不用求家宅,反而太過刻意,有損福安;功名利祿,是我賞賜給別人,怎會求人所賜;思來想去,也就剩個紅鸞星可問了。”

宣榕問道:“簽卦如何?”

“一般,中規中矩的詞調。”謝旻說道。話雖如此,他眉目之間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陰翳,走過焚香爐前,烈火熊熊。

而他落後宣榕半步,指尖一彈,將那頁簽文投入爐中。

宣榕似有所察地側眸看去,火焰舔上炸開的疊頁,頃刻把符紙燒為灰燼。

只能隱約看到最開頭二字。

鸞鏡。

不過也夠了,她略一思忖,想起了這簽“乖違卦”的全文。

鸞鏡塵生暗處多,要明須是再重磨。恩中成怨既如是,破裏還原怎奈何。

下下簽,其意兇險,前途難料。

不怪阿旻沒了心思閑逛,上香祭拜後,就匆忙離去處理朝務去了。

宣榕給的借口是要來護國寺辯經,便在寺廟空曠之處的樹蔭下,找了個蒲團落座,聽做完了早課的丘尼群聚而辯。

他們之間有不少面熟這位小郡主,但遁入空門,眾生平等,倒也沒拘俗禮非得參拜,身都沒起,只是雙手合十對她頷首示意:

“郡主來了。今日在辯‘凡生皆我’,一切眾生都有我,作生我受報不同,或上天堂,或下地獄;常生我永恒,萬物皆是。好比房舍失火,主人逃離,可說房毀,不可說主人毀,肉體凡胎亦然。處於無常身,無常降臨,‘我’離作身,‘我’既‘常’也‘遍’矣。”

宣榕溫和問道:“若說房舍燒盡而舍者出,房舍無常,主人常生,此論不立。若要此論成立,則房舍不是主人,主人也不是房舍,二者不等同。但你說的‘我’卻遍及各處,色和無色即是我,常生我又怎能逃離呢?”

對方垂頭苦思。又想到個不錯論點,陡然回擊。

宣榕有些心不在焉地回應:“若眾生同一我,則與世間法度相悖。父即子,子即父,母為女,女為母,仇人作親人,親人作仇人,這有違規律。”

對面被問住了。宣榕趁機擡頭望去,佛殿窗前,一剪木窗襯著四季常青的大樹,生機勃勃。

她忽然很想知道耶律堯此刻在哪裏。

……

耶律堯在護國寺中。

這座千年禪寺不愧為國寺,香客絡繹不絕,廟宇也從裏到外彰顯著財大氣粗。無論是光華流轉的寶殿金身,還是廣闊平整的大道長階,亦或是焚香燃紙的銅爐,都極盡規制。

一般禪寺需要自購香燭,護國寺卻在正門設了九亭,寺廟自掏腰包,派遣專人給來客發贈佛香。

每人三支。

這樣哪怕是再窮苦的人,也可心無旁騖來敬奉佛祖。

耶律堯看著小僧橫來的檀香,沒接,剛要錯身而過,被強買強賣塞進了手裏。要還,那小僧又風風火火去接待下一位來客了。

“……”他有些不耐煩,經過鋪了厚厚香灰的香臺,將沒點燃的三炷香順手拋擲了進去。

一旁比丘見狀,走來,拿起一旁蓮花燭燈,幫他把香燃起,念了聲佛號,神色恬淡平靜:“同沾法喜。”

耶律敷衍地動了下嘴:“共沐佛恩。”

比丘失笑:“施主不信佛陀,為何還要來此處呢?”

“嗯,我不信佛。我也不信神。”耶律堯生來桀驁不馴,親緣淡漠,殺機遍地時,他陰險狡詐過,冷酷無情過,唯獨沒有俯首稱臣、對誰稱得上一聲恭敬過,但他卻用一種堪稱溫和的語氣,輕輕道,“但我有所敬信,也未對神佛不恭,師父倒也不必用這個指摘我。佛祖可未說過,非得信眾才可入寺宇。”

比丘便擡手作了一禮:“善。”

按照經驗,耶律堯避開人群,往偏僻安寧處尋找。一只黑金交加的金裳鳳蝶,姿態翩翩,像是漫無目的,又像是有所歸處地向前飛舞。

他便跟著鳳蝶前行。

不知不覺走到一處岔路,左側偏院,院中隱有群情激昂的爭論聲,右側蓮花池,靜謐無聲,蝴蝶還未抉擇。

耶律堯本想向右而去,但看到那株參天榕樹,鬼使神差地邁步左轉。

然後就看到樹影婆娑下,少女在仰首發呆。

她今日一襲水蓮如意百合裙,端方跪坐時,群裾層疊鋪展,像是錦繡中葳蕤的花、天際邊舒展的雲。一縷烏發自耳邊垂落,襯得一張臉清麗精致。

在她面前,十好幾個身披袈裟的僧人,爭執得面紅耳赤,辯過幾輪,又平靜下來握手言和。而她偶爾插上幾句嘴,便又很安靜地傾聽。

像是偶然一入紅塵,更多的時候退而隱匿旁觀。

有那麽一個瞬間,風拂過她發梢衣袂,仿佛能把她也吹散。

耶律堯莫名起了點捉弄的心思,從另一側繞過榕樹,這棵三四人才能環抱的大樹很粗,群僧聚在一側,他輕易避開所有人視線,悄無聲息攀上樹。

接著,一片落葉飄飄搖搖,準確無誤落在了宣榕頭上。

宣榕若有所感,擡手拂去落葉。半晌,又一片落在她左肩和右肩,便又順手撚去。但不出片刻,一只璀璨漂亮的碎金黑蝶,在她右手輕輕掠過。小心地落在了她膝上。

如是者三,宣榕“咦”了一聲,意識到不對,擡起頭來,猝不及防對上一雙帶笑的黑眸,於是她也笑了。

周圍僧人看她神色有變,循著目光望去,不由叫道:“好俊的身手!怎麽沒被我們發現?”

“還不是你近來早課偷懶耍滑,沒挑水沒劈柴的?”

“出家人莫要打誑語,到底是誰沒有認真修行,來比劃比劃——”

眼見著辯經要成切磋,宣榕見勢不對,把耶律堯喊了下來,立刻告辭離去,待走到四面人少的長道,先是問:“我以為會是阿望嗅到這草藥味道,找到我在哪兒。”

耶律堯瞥了她一眼:“把它帶到寺裏來嚇人?”

宣榕失笑,又問:“阿旻到底是怎麽和你說的?”

耶律堯道:“問我是否旁觀過民間婚儀,儐相要攔住討禮起哄的人群,要擋酒開道,若是我為儐相,可有能力護持新人。”

宣榕猶疑道:“阿旻沒和我說他要成婚,禮部也沒有收到太子冊立妃子的布告,否則我定有耳聞。他不太對勁。”

便又三言兩句,簡潔地將太子抽簽之事說了。宣榕沈吟:“我在想是不是……”

“顧楠?”耶律堯接話道。

宣榕頷首:“對。但此事也不對勁。阿旻這個人,朝堂用手段是一碼事,對自己人又是一碼事。別的我不敢說,但他不會強迫顧楠的,除非是楠楠同意,他不會做出強娶強納這種混賬事兒。而且前一陣子,他力排眾議讓楠楠去了學堂管事,明明有想要放她走的意思。”

她百思不得其解。

而就在此時,道路前方悠悠轉來兩個須發皆白的老僧。他們身後還跟著一個沙彌。兩個老僧笑吟吟地相互交談,偶爾問沙彌一句,沙彌都是打著手勢,簡短作答——是個天生閉口禪的小師父。

宣榕微微一楞。沒想到能同時偶遇釋空住持,還有邱明大師。

不待兩人視線投來,她先行溫聲合掌躬身,打了招呼。

兩僧同時回禮。其中釋空邱明笑容慈愛,唯有那個小師父面色驚疑,宣榕感覺他目光來回逡巡移動,看了看耶律堯,又看了看她。

小師父白凈的臉上有點茫然,呆滯地站定眨眼。

而釋空摸了摸白胡子,笑瞇瞇道:“郡主帶人來玩呀,這位是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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